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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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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他這人不可貌相,純屬是那種越挫越勇,百折不撓且爭強好勝的不服輸彪形漢子,給我一刺,就此受了鞭策激勵,將羽化登仙的人生奮鬥目標改成在有生之年靠實力戰勝我。

這是我第二次出門采辦時與他邂逅,他鄭重其事口口聲聲向我宣戰,拍著胸脯振振有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讓你再蹦跶嘚瑟幾年,我早晚會光明正大打敗你,奪回失去的榮耀!”

我歪著頭斜斜睇他,沒在他身上看出什麽所謂的榮耀,將他的修為境界在心裏與自己對比較量一番,差距著實不低,怎麽看怎麽覺得他乃不知天高地厚,遂走過去拍他肩膀:“毛頭小子,年輕人有理想有信念是好事,但切勿小小年紀便開始自不量力,那忒不切實際了些。夢還是別做的太美,夢醒失望很傷人。”

這番貶損委實夠勁,比之尾尖上翹的朝天椒還要辣上幾分。逞強好勝如他,自尊心大受打擊,掄起拳頭便來擊我,結果自然毫無懸念,他再度折服在我手中,一敗塗地。為了讓他死心,我故技重施,離開前站在雲彩上裝腔作勢丟下一句:“你既已口出狂言,我便在睡茗山恭候你大駕光臨,等著你親自上山打敗我,揚眉吐氣。”末了,我覺著此話的重量尚且不足,又語重心長補充一句:“不要讓我失望哦。”

此後,我與他另有過兩遭萍水相逢,他再不提及搦戰之約,與我交流也只淡漠疏離的酬酢客套兩句,仿佛前兩次會晤不過是南柯一夢,他仿佛對執著失去了熱忱,但我卻曉得,他一直偏激的堅持,只是有了自知之明,不再當眾浮誇出醜,畢竟男人在弱女子面前失了尊嚴,已算難堪,若給旁人曉得了,豈非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是故,後來數次不期而遇,他亦對此只字不提。

如今,我倒確實等到他來履行承諾,也沒讓我失望,只是,初衷變了,所有事態發展都脫離當初臆想中的範疇,我一時接受不過來。換言之,我不太歡迎他。

不過,茲事體大。尋常姑娘家面對這種近況倒也易辦,想嫁便嫁,不願直接幹幹脆脆婉拒退禮攆人,一氣呵成便能解決,但要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來處理,那便十分為難。

我需要拒絕他深情厚愛的同時尚需維持今後兩家的來往,不至於因一場狗血噴頭的求婚而弄僵兩家和氣,雖然我自忖睡茗山與破穗族交際也沒推心置腹到哪個程度,但凡事均需留些餘地,多一個朋友總比多樹敵人來得更具好處。

不過,要想一箭雙雕,委實大傷腦筋。我之所以能坐上掌門這個寶座,並非經營頭腦管理手段有多幹練,純屬勝在修為上頭,據我那老早就已翹辮子駕鶴西去的師傅言道,我的修煉天賦冠絕古往今來的修仙大能,是最有希冀能白日飛升之人,真正的天賦異稟,天之驕子。而至於為人處世,著實非我所長,這才有了浮屠子獨攬大權而我無所事事之故。否則以我的治理邏輯,睡茗山非在修仙界罷免除名,傾家蕩產不可。

沒琢磨出個兩全其美之策,就覺手心一輕,箋函已給大王菜花掂去。他舉在眼前品了半晌,臉色如日中天的黑:“眼光倒是不錯,這個叫比鴉的是哪裏蹦從來的黃毛小子?”

他既問起,我免不了要費些唇舌同他娓娓道出一串故事。這一道,又免不了耽擱一些時辰,守門的小弟子已急匆匆來報兩輪。

大王菜花尚在消化中,我忙不疊征詢意見:“呃,彼時我因了你的緣故才給老匹夫捆在崖頂,承了他一樁恩德,以身相許什麽的,純屬無厘頭,我亦同他闡明,奈何流水情根深種,我這落花該當何去何從,盼求指點迷津!”

此乃大急,我捧著臉,滿懷期待,等他給出解決方案。

良久,半刻鐘後,當訊息以雷霆奔走之勢傳遍山門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有男女老少弟子長老,柴房雜役灑掃奴仆均聞風跟來瞧熱鬧歡聚殿門一堂時,他眨巴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道出一句:“貴客在外頭站得累了,掌門大人還是遣人設宴接風洗塵吧。”

我暈了一暈,扶住椅欄總算沒倒。

比鴉擡著幾車奇珍異寶駕駕臨山門之際,乃日上三竿的巳時。我大敞殿門歡迎光臨之際,乃碧空如洗的午時。在烈日炎炎下曬了整整一個時辰,唔,瞧不出比鴉這廝竟具這般好耐性,難得。

我在珍饈遍布的宴席上這樣將他一誇,想必他定十分受用。

不料。

“阿糗,這娘們兮兮的小白臉可是你私下圈養之寵?嘖嘖嘖,瞧這細皮嫩肉,多半無甚力氣,不如為夫這身肌肉來得結實,更有安全感。”比鴉搖著桃花扇一臉嫌惡的端詳衾幽,一陣嫉妒吐槽挑釁倒也沒什麽效果。一向淡定的大王菜花似乎完全不為所動,自顧自的擡盞抿茶。風度不凡,氣度更不凡。

“咳咳,比族長遠道而來,又遭掌門怠慢了這些時辰,想必也疲了,此茶乃我睡茗山特產,提神解乏最是靈驗,就請多喝兩盅,老朽在這裏替掌門賠個不是。”右手位上的大長老浮屠子拱手發言。

老匹夫對比鴉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降臨也頗訝異,他衡量過這趟萬裏求親於兩家其實兼獲諸多利益,雖有心提倡讚同,但他到了這把年紀處於孤家寡人的光棍狀態,著實不了解年輕一輩的兒女情長,無法替我做出取舍決定,只得在一旁扮演老奸巨猾的和事佬角色,打哈哈的同時打著官腔圓場,避免沒必要的戰火。

自開宴起,衾幽便是比鴉第一個針對的目標,原因說來也可笑,只因大王菜花主動占地方,坐了我身旁最近的位子,而他卻要遠一椅之隔,遂開口便夾槍帶棒,含諷銜刺,娘們兮兮的吃著幹醋。

大弟子阿旺精明幹練,辦事利落,且善於審時度勢舉一反三,在比鴉攜著數車奩箱笥媒婆一幹人等大張旗鼓來到山門前而我遲不出面時,便曉得今日不易善罷,一頓大餐不可避免,遂在我吩咐之前,便自作主張起手預備了兩張桌子,將一堆外人拒在主席之外,這才替我隔絕了媒婆的舌燦蓮花與那些外人的參與討論。

是以,眼前這張桌子上,除兩位當事人也就是比鴉與我之餘,便只大王菜花,老匹夫兩人而已,底下有些資歷的長老皆在門外隔墻窺聽。

衾幽是第一位搶到位置的,以他道侶客卿的身份,實在不應牽扯進這淌渾水,老匹夫一開始也打算趕人,但被我不著邊際的遏止了。

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一樁很可怕的事實,那便是整張桌子上,大王菜花是唯一得到我默許共桌的一人。其餘兩位,多與他倆同待一刻也是煎熬,只恨不得變一把鐵鍬鑿個地洞鉆進去萬事大吉。

生平首次嘗到了如坐針氈的最高境界,我發自肺腑的同情了擬這個詞的主人一番。

我紅著腮幫子含赧帶羞,正怯得厲害,比鴉的聲音雪中送炭般打破了寧靜壓抑的氛圍:“長老客氣,想必阿糗也是借此試我誠意篤否,她是在測試考研我,卻又算得什麽怠慢。唔,好茶。”說著一臉享受的抿了兩口杯中水。

呃,我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接腔,從他一派赤誠的言辭中,我聽得一蒙一楞的,說不準他那句是自我安慰呢,還是我這朵剛開花的鐵樹在他心目中是這般厚道的形象。誠然,我給他吃了半天閉門羹的原因著實與他那番揣測八竿子打不著任何關系。不過他既自圓其說,我也不好特意糾正。

不糾正聲明的後果就是,他將自我安慰誤會成了理所應當,如此間接證明了我對他上門提親的熱衷,他便頗以得了我芳心為喜,臉上神情一改懟烎衾幽時的傲慢,謙謙有禮起來,無視了大王菜花,朝我滿面春風的笑:“不知聘禮阿糗可有過目,尚可聊表心意與否?”

繞了個小圈子,話題終於還是時來運轉,九曲十八彎頗艱難的扯回到我身上,忙正襟危坐:“很好,物質極度奢華,均是稀世奇珍,件件價值連城,堪稱絕倫,我很是歡喜。”字字屬實,句句由衷。

若那堆寶貝頂上沒套聘禮這個頭銜,我定會為之傾倒,自也愛屋及烏,看待比鴉這廝時順眼些,誰會同錢財過不去。

“那阿糗的意思便是允了,咱們今日便定下日子,屆時為夫八擡大轎前來迎娶,保證你成為修仙界有史以來最美新娘子!”比鴉丟了扇子鼓掌,樂顛樂顛激動興奮齊湧眉梢,團團亂轉。

我蹙了蹙眉,這八字尚沒一撇,他為夫得也忒早了些。朝老匹夫投了道求助的目光,他喝著已涮過四次的白開水報以無能為力的表情。

想起有句話這麽說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決定還是索性厚著臉皮一次性幹凈利落解釋通透為妙,有時候,女人也有必要上一上廳堂。何況我的身份亦非普通良家婦女,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

臺詞正琢磨得興起,一旁至始至終都保持三緘其口的大王菜花首次席間發言。他沖我道:“阿糗,你的這位裙下之臣不宜為夫,還是退了禮送客吧。”

安靜,連墻根外偷聽者的嘰嘰喳喳都消弭於無形。

衾幽一語中的,成功收獲了三個人瞠目結舌的眼光。

我是實打實的訝異,老匹夫是一副‘關你屁事’的形容,至於比鴉,則是最恐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的猙獰。

大王菜花擡起倨傲狹長的丹鳳眼,對旁人的反應視而不見,問我:“首先一槽,聒噪。”

我與浮屠子還在持續呆楞中,那廂比鴉便已緩過勁來,刺激中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拍:“區區雜燴,不懂規矩,我覺得有必要替你主人將你□□改造一番,科普科普越俎代庖有甚後果。”

屬於男人之間戰爭的火花在摩擦,大戰一觸即發。

我被窒息的氣氛嚇到了,一個哆嗦。朝大王菜花讚許一笑,不愧是一丘之貉,道出了我的心聲。

“第二槽,暴躁。”衾幽又一杯清茶入腹,看也沒看正暴跳如雷的比鴉一眼,唔,開始翻白眼了。

“掌門,這茶見底了,老夫去添壺水來。”浮屠子見機得快,腳底抹油,開溜。

哢嚓一響,是骨節捏攥發出的摩擦音。比鴉額頭青筋暴起,正欲拍案時,衾幽海濤渡舟涼涼一淦:“斯文,儒雅,形象,風度,稍安勿躁。”

得了提醒,比鴉意識到了沈不住氣的嚴重性,總算懸崖勒馬沒在我面前掄拳鬥毆失了風度。

大王菜花繼續進行無形的打壓,終於肯拿正眼在比鴉臉上掃了一圈:“你可能有些誤會,你心心念念想要戰勝的對手早已是我的人,你沒有機會了。聘禮,八擡大轎什麽的,都是扯淡,沒意義。”

許是為了增添演戲的逼真性,他拿起筷子挑我下頷,用貓咪賣萌般的語氣黏糊糊的問:“阿糗,你說你何必生的這般招搖,到處惹些沒必要的爛桃花,搞得為夫這般尷尬,還要遭人質疑。”

好主意!

明了他的弦外之音,我立刻精神抖擻的配合他逢場作戲,往他身旁靠了靠:“魅力愛惹禍,奴家無能為力,便想節制亦沒法子。”

現下就剩比鴉一人目瞪口呆。

瞪足呆夠後,他從極度落差中回過神來,瞅了瞅我,又覷覷大王菜花,十五月圓初五月缺般輪番循環了幾圈,說話開始吐詞不清的結巴:“你,你們……你們是豬鼻子插大蔥,熊瞎子學繡花!”

我與衾幽牽著手面面相覷,一臉懵逼,沒聽懂他話中是什麽意思來著。

“你們合夥誆我!”這句倒是聽懂了,比鴉臉上的和氣霎時換成了一派目眥欲裂,這神速,比大王菜花吞靈力的本事還要迅捷幾分,果然是應了那句“暴躁”。

他朝我露出褒貶不一,情緒不二,委屈兼兇厲的目光:“阿糗,你為何拒絕我,是介意我們從前的黑歷史嗎?”

事已至此,為了使這場戲夠逼真夠力度而令他死心,我不得不演出情愛之劇的經典橋段,捧起大王菜花金雕玉琢的臉,然後嘛,嘿嘿。

既是演戲,戲份必得做足,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委實沒什麽效應,於是乎,我強忍脖子酸麻努力仰頭。

從來不曉得,我竟有如斯表演天賦,值得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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